黄遵宪诗歌中的全球化倾向

　　全球化(globalization)是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时代话语，人们有一种错觉：以为"全球化"仅仅是当今世界出现的现象。其实不然。在历史学家看来，"全球化"至少可以追溯到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地理大发现时代。人们以为"全球化"是西方学者的专利，事实上早在清末王韬就已提出了"地球合一"的说法，他认为这是一种"创局"，将给中国带来新的发展机遇。晚清许多因外交、留学到过海外的文人们都感受到了异质文化的撞击，这些生活在多种文化旋涡中的"边缘人"强烈感受到全球化氛围，他们不仅从自己本体文化出发去分析外来文化，而且借助异质文化从新的角度认识自己的固有文化。而生于晚清的嘉应诗人黄遵宪，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号人境庐主人，广东嘉应州人。29岁从何如璋出使日本，前后在国外生活了l4年。历任日本参赞、美国旧金山总领事、英国使馆参赞、新加坡总领事，足迹遍及英、法、美、日、新加坡等国。在他的《己亥杂诗》的第一首中就写道："我是东西南北人，平生自号风波民。百年过半洲游四，留得家园五十春。"在他的诗中，我们能看到"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感受到西方新观念的照亮，新事物的冲击，中西思想的融汇以及中国人走向世界化的艰难历程。

　　一、 天圆地方观念的破碎与黄遵宪心中的地球

　　走向全球化的第一步是认识世界，走出中世纪的无知愚昧。中国古代有许多传统观念，《周髀算经》、《周易?说卦传》、《大戴礼》中都有"天圆地方"的说法，《周易》坤卦中认为地是"直方大"，《晋书?天文志》中甚至说："天员如张盖，地方如棋局"。从远古神话起一直到近代，人们根本不承认"地球"这个概念。

　　黄遵宪却是一个较早接受新的地理观念的人。在他的诗里9次用到了"地球"这一词。"地球浑浑周八极......世人已识地球圆，"(《宫本鸭北索题晃山图即用卷中小野湖山诗韵》)"更控增冰南北极"(《感事三首》)，"地球南北倘倒转，赤道逼人寒暑变"(《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这些诗句里我们看到了黄遵宪心中地球的清晰概念。

　　黄遵宪曾从日本的横滨乘船横渡太平洋去美国的旧金山，跨越两半球的经历使他对地球的观念坚信不疑。在《海行杂感》中，他写道："稗瀛大海善谈天，丱女童男远学仙。倘遂乘桴更东去，地球早辟二千年。"中国古代传说秦始皇为采长生药，使齐人徐福等帅数千童男童女去往东方蓬莱三岛，于是发现了日本。诗人展开想象，若使童男童女继续东行，他们将横跨太平洋进入西半球的美洲，那么发现新大陆的将不再是哥伦布，而人们也将提前2000年知道地球是圆的了。在《八月十五太平洋中望月》一诗中，同是一轮明月，"吾家隔海遥相望，彼乍东升此西没。"家乡明月刚刚升起，此处明月却早已西坠。"九州脚底大球背，天胡置我于此中?"他深知自己已走向了远离故乡的地球的背面。一轮明月映出了黄遵宪心中明晰的地球观念。

　　黄遵宪的诗中也反映了东西半球间的时差。他的《今别离》一诗写了远隔大洋的一对情人间的相思。"昨夕入君室，举手搴君帷。披帷不见人，想君就枕迟。君魂倘寻我，会面亦难期。恐君魂来日，是妾不寐时。妾睡君或醒，君睡妾岂知?彼此不相闻，安怪常参差。举头见明月，明月方入扉。此时想君身，侵晓刚披衣。君在海之角，妾在天之溽。相去三万里，昼夜相背驰。眠起不同时，魂梦难相依。"中国在东八时区，而美国在西五时区，所以这对恋人无法同入梦乡，在魂梦中相逢。当身在故乡的女子窗前赏月，大洋对岸，男子早已身披晨衣，开始了一天的奔波。在《海行杂感》一诗中，黄遵宪写了自己跨越日界线的感受："中年岁月苦风飘，强半光阴客里抛。今日破愁编日记，一年却得两花朝。"二月初二是中国传统中百花的生日，而诗人恰在此日向东越过日界线，故此一年却得两花朝。

　　随着地球观念的明晰，星空在黄遵宪的眼中也辽阔起来。"星星世界遍诸天，不计三千与大千。倘亦乘槎中有客，回头望我地球圆。"诗人甚至设想，如果在星空有一只小船，那船上的人一定能看到圆圆的地球在群星中飘浮。2003年10月，神舟五号升空，中国人才体验到身游太空的感觉。但在一个多世纪前，在茫茫太平洋的海船上，黄遵宪的诗已体验到了身游太空的那种快乐。

　　二、"新世界"的发现与中国诗界的哥伦布

　　晚清时代有许多人曾作过介绍西方文明的努力，如严复翻译赫胥黎的《天演论》、魏源的《海国图志》，但这些都是从哲学上阐述西方观念。黄遵宪却示国人以形象，他改变了中国传统古诗的封闭性，以文学的形式呈现给人们一个活生生的外面的世界。晚清诗人丘逢甲誉之为中国诗界的哥伦布。

　　黄遵宪的诗是一个敞开的系统，许多古代未有，中国未有的新事物涌入他的诗中。他的诗中有西方的风景：他写到了"花光照海影如潮"的日本樱花盛会："墨江泼绿水微波，万花掩映江之沱。倾城看花奈花何，人人同唱樱花歌。……喷云吹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路。明明楼阁倚空虚，玲珑忽见花千树。花开别县移花来，花落千丁载花去。十月之游举国狂，岁岁欢虞朝复暮。承平以来二百年，不闻鼙鼓闻管弦。呼作花王齐下拜，至夸神国尊如天。"(《樱花歌》)；他写到了"举国沉迷同失日"的伦敦大雾："芒芒荡荡国昏荒，冥冥蒙蒙黑甜乡，我坐斗室几匝月，面壁惟拜灯光王。时不辨朝夕，地不识南北，离离火焰青，漫漫劫灰黑。如渡大漠沙尽黄，如探岩穴黝难测。化尘尘亦缁，望气气皆墨，色象无可名，眼鼻若并塞。"甚至说"倘将四海之雾铢积寸算来，或尚不如伦敦城中雾。他写到了"拔地崛然起，凌峥矗百丈"、"一览小天下，五洲如在掌"的巴黎埃菲尔铁塔；"破空椎凿地能缩，""一河横跨两洲遥"的苏伊土运河；四季如春的新加坡美景，雄奇异常的锡兰岛卧佛。集四方风物，汇五洲玄妙。

　　他的诗中写到了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照相技术是黄遵宪最感兴趣的一种，他曾多次在诗中写到"镜写真"，"镜影娉婷玉有痕，竞将灵药摄离魂；真真唤遍何曾应，翻怪桃花笑不言。"(《镜写真》)诗下自注云："此术出西人。……东国效之，名'镜写真'。"诗人自己在英国时也曾照相寄回家中。

　　《日本杂事诗》初印本第106首介绍了照相和电报："飞电时传别后思，难将肥瘦说腰支：一灯红豆开缄读，近况何如问影知。"注云："朋友夫妇之亲昵者每一相思，或凭电音以相问答，顷刻即覆，不异面语。而私立密号，他人曾不得知。"《今别离》四首写了"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的火车、轮船之快；"朝寄平安语，暮寄相思字......既非君手书，又无君默记"的电报和"开函喜动色，分明是君容，自君镜奁来，入妾怀袖中"的照相技术等。《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中甚至写到了生物杂交技术。他的诗中有西方的政治观念：他的《日本国志》和《日本杂事诗》介绍了日本的明治维新。他认为中国的出路也在于此，积极参加了戊戌变法。光绪皇帝读了他的《日本国志》，因其了解国外情况，特三次下诏招见，向他询问"泰西政治何以胜中国?"遵宪回答说："泰西之强悉由变法。臣在伦敦闻父老言，百年以前尚不如中华。"光绪初甚惊讶，旋笑颔之。"尧天到此日方中，万国强由变法通。"惊喜天颜微一笑，百年前亦与华同。"(《己亥杂诗》)在湖南时他主张民治、法治，反对科举制，尊重人权。

　　他的诗中有西方道德观念：他反对缠足，"父母谁不慈，忍将人雕镌。幸未一缸泪，买此双拘挛。"(《寄女》)在《己亥杂诗》诗中，他写道："窗娘侧足跛行苦，楚国纤腰饿死多。说向妆台供媚妾，人人含笑看梨涡。"黄遵宪的这种态度与他吸收西方观念是有关的："迩闻西方人，设会同禁烟，意欲保天足，未忍伤人权。"认识世界才能走向世界，融入全球化的浪潮。黄遵宪为晚清的中国人打开了一扇世界之窗。

　　三、晚清华人全球化进程的诗史

　　1、派遣留学失败：华人全球化过程中的自身矛盾

　　黄遵宪的诗不仅具有全球性观念他的诗也是一部诗史，记载了华人走向全球化的艰难历程。既有海外求学、海外打工的艰难，也有海外经商的成功。有自身的动摇、外面世界的拒绝，也有在海外创业者的自信。

　　走向全球化不是谁能选择的，而是大势所趋。但意识到这样一个过程的存在，并主动地顺应这一趋势，将使我们在全球争取到一个有利的位置。黄遵宪是晚清时代主动顺应这一趋势的先行者。他认为要发展自己就要向西方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

　　那时清政府也有派留学生到西洋的计划："同治末年，湘乡曾国藩奏请派幼童出洋留学议成于1870年，使丰顺丁日昌募集学生。翌年，适吴川陈兰彬出使美国，遂命香山容闳率学生同来，以高州区谔良为监督，新会容增祥副之，即唐绍仪、梁减、梁敦彦、容达、欧阳庚、侯良登、詹天佑、郑兰生等辈。此为中国学生留美第一期。"黄遵宪在他的诗里详细记述了这次留学生派遣的经过和有始无终的结局。

　　在清朝国力衰退的情况下，政府想到了派留学生到西方学习。本意是选择一些贵族子弟，但因远度重洋生活艰苦，而势家子弟科举进身极易。多不愿往。只有小户人家，前途因窘，应募而去。这为清政府的不加重视，轻易裁撤打下了伏笔。"自从木兰狩，国弱劳不支；环球六七雄，鹰立侧眼窥。应制台阁体，和声帖括诗；二三老臣谋，知难济倾危。欲为树人计，所当师四夷。奏遣留学生。有诏命所司，第一选俊秀，其次择门楣，高门掇科第，若摘众下髭。黄背好八股，肯令手停披．茫茫西半球，远隔天之溽，千金不垂堂，谁敢狎蛟螭?惟有小家子，重利轻别离。纥干山头雀，短喙日啼饥。但图飞去乐，不复问所之。褴褛田舍奴，蓬头乳臭儿。优给堂飧钱，荣颁行装衣。，舟中东西人，相顾惊复疑。此乃窭人子，胡为来施施?使者挈乘槎，四牡光腓。郑重诏监督，一一听指挥。广厦百数间，高悬黄龙旗。入室阗无人，但见空皋比。便便腹高卧，委蛇复委蛇。借问诸学生，了不知东西。各随女师去，雏鸡母相依。鸟语日啾啁，庶几无参差。就中高才生，每胡出类奇。其余中不中，太半悲染丝。"

　　派遣留学生失败是几方面原因造成的，作者先从留学生自身说起，他们也不是没有责任。此如贪图享乐，不念故园；荒疏学业，坐享安逸，所学没有针对本国实际，乐不思蜀，不愿回国，如此种种个别现象的存在引起了政府官员们的非议。"干花红毾登毛（登毛为一字），四窗碧琉璃。金络水晶柱，银盘夜光杯。乡愚少所见，见异则意移。家书说贫穷，问子今何居。我今膳双鸡，谁记炊扊扅。汝言盎无粮，何不食肉糜?客问故乡事，欲答颜忸怩。嬉戏替戾岗，游宴贺跋支。互谈伊优亚，独歌妃呼稀。吴言与越语，病忘反不知。亦有习袄教，相就率拜祠。口嚼天父饼，手播景教碑。楼台法界住，香华美人贻。此间国极乐，乐不故蜀思。"

　　督学骄横，任意妄为，滥施淫威，鞭笞学生，公报私仇，谗言陷害，是这次留学失败的罪魁祸首："新来吴监督，其僚喜官威，谓此泛驾马，衔勒乃能骑。徵集诸生来，不拜即鞭笞。弱者呼(喊)痛，强者反唇稽。汝辈狼野心，不如鼠有皮。谁甘畜生骂，公然老拳挥。监督愤上书，溢以加罪辞。诸生尽佻达，所业徒荒嬉。学成供蛮奴，否则仍汉痴。国家糜金钱，养此将何为?朝迁命使者，去留审所宜。使者护诸生，本意相维持。监督意亦悔，驷马舌难追。使者甫下车，含怒故诋，我不知许事，我且食蛤蜊。监督拂衣起，喘如竹筒吹。一语不能合，遂令天地暌。郎当一百人，一一悉遣归。竟如瓜蔓抄，牵累何累累。"

　　应该说派遣留学本是明智之举，留学生中大都也是出众人才。如中国第一条铁路就是本次派出的留学生詹天佑建造的。但政府体制落后，官僚腐败，帝后昏庸，朝令夕改，缺乏见识是这此留学失败的本质原因。朝野之中未有人能如黄遵宪感到如此的惋惜。这次留学计划的功败垂成，堵塞了以后向西方学习的道路，而且破坏了中美的关系："当其未遣时，西人书交驰。总统格兰脱，校长某何谁。愿言华学生，留为国光辉。此来学日浅，难言成与亏。颇有聪颖士，利锥非钝槌。忽然筵席撤，何异鞶带褫。本图爱相助，今胡弃如遗?相公答书言：不过别瑕疵。一旦尽遣撤，哗然称我欺。怒下逐客令，旋禁华工来。溯自西学行，极盛推康熙。算兼几何学，方集海外医。天士充日官，南斋长追随。广译奇器图，诸器何夥颐。惜哉国学舍，未及设狄辊。矧今学兴废：尤关国盛衰，十年教训力，百年富强基。奈何听儿戏，所遣皆卑微，部娄难为高，混沌强书眉。坐令远大图，坏以意气私。牵牛罚太重，亡羊补恐迟，蹉跎一失足，再遣终无期。目送海舟返，万感心伤悲!"

　　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在国人自身，要战胜别人就必须先战胜自我。

　　2、驱逐华工：华人走向世界过程中的外来矛盾。

　　在官府派遣学生的同时，民间也有华人到西方生活，在旧金山一带形成了华人中心。黄遵宪的《逐客篇》反映了海外华工的艰苦斗争。

　　他写到了旧金山的开创："华人渡海初，无异凿空凿。团焦始蜗居，周防渐虎落。蓝缕启山林，丘墟变城郭。金山蟹果高，伸手左右攫。欢呼满载归，群夸国极乐。"

　　但华人的到来，引起了美国人的不悦和恐惧："谓彼外来丐，只图饱囊橐。地皮一足踏，有金尽跳跃。腰缠得万贯，便骑归去鹤。谁肯解发辫，为我供客作?或言彼无赖，初来尽袒膊，嘉如虫扑缘，怒则兽噬搏。野蛮性嗜杀，无端血染锷。此地非恶溪，岂容食人鳄。"

　　出于狭隘的民族主义，美国政府下了驱逐华人的命令："骤下逐客令""不持入关糯，一来便受缚。但是黄面人，无罪亦扌旁（扌旁为一字）掠。"

　　对这种行为，黄遵宪感到愤怒"眼见手足伤，谁能忍毒若"。美国人本身也是外来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又推己及人："呈嗟五大洲，种族纷各各。攘外斥夷戎：交恶詈岛索。今非大同世；只挟智勇角。芒砀红蕃地，知汝重开拓。飞鹰倚天立，半球悉在握。……"

　　黄遵宪担任旧金山领事期间，美国人借口卫生问题把华人关进狱中，黄遵宪步量监狱面积，质问是不是这里卫生条件更好，使美国人无以对答。

　　走向世界必须抵御来自外来的阻力。

　　3、华人的成功及其与异域文化的融合

　　黄遵宪也以欢快的笔调写到了华人在海外的成功、发迹。以及他们对外来文化的欣赏、融合。在《番客篇》中黄遵宪通过对一个在新加坡经商的华人婚礼的描述，抒写了这种成功的快乐。

　　婚丧嫁娶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婚礼习俗是他们内心世界文化构成的典型反映。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慎宗追远："上书大夫第，照耀门楣光。"没有崇洋迷外，而是根在中国。他们的婚礼习俗不是西方式的神父主婚，教堂举行，庄严肃穆，而是中国式的喜庆热闹吉祥。新房布置是中国式的："垂红鲒彩球，绯绯数尺长。……某某再拜贺，其语多吉祥。中悬剥风板，动摇时低昂。遍地红藤簟，泼眼先生凉。地隔衬搜白，水纹铺流黄。深深竹丝帘，内藏合欢床。局脚福寿字，点画皆银镶"。张灯结彩，摆放着合欢床，贴着福字，这是中国的特色。新郎的穿着不是燕尾服领带，而是中国式的："头上珊瑚顶，碎片将玉镶。背后红丝条，交辫成文章。新制绀绫挂，衣补亦宝装。平头鹅顶靴，学步工趋跄。"婚礼的程序也是中国式的"今行亲迎礼，吉日复辰良。……第一拜天地，第二礼尊嫜；后复交互拜，于飞菩颉颃。其他学敛衽，事事容仪庄"。要择吉日，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凡百丧祭礼，高曾传矩约。风水讲龙砂，封卜用龟灼。相法学麻衣，推命本硌碌。礼俗概从同，口述仅大略"。要讲风水，要合命相，要占卜。诗人在异域却仿佛回到了故乡。

　　但另一方面，他们的生命中已融人了异质文化，所谓"渐染异俗"，他们也绝非顽固不化，对于异国习俗也有接受。婚礼的音乐是杂糅的，既有华乐、西乐，还有当地的"土乐"，几种格调的乐器同时演奏着婚礼进行曲。"庭下众乐人，西乐尤铿锵。高张梵字谱，指挥亦复扬。盆13铜洞箫，芦哨吹如簧。此乃故乡音，过耳音难忘。番乐细腰鼓，手拍声镗镗。喇叭与毕粟，骤听似无腔。诸乐杂沓作，引客来登堂"。新郎的打扮是中国式的，新娘的装饰却融人了西方文化："举手露约指，如枣真金刚。一环五百万，两环千万强。腰悬同心镜，衬以紫荷囊。盘金作绲带，旋绕九回肠。上下笼统衫，强分名衣裳。平生不著袜，今段破天荒。明珠编成履，千俳当丝襄"。玉是东方的象征，宝石是西方的特色，新娘在结婚时佩带金刚石戒指是西方化的。宴席的食物也是华夷并存："点心嚼月饼，钉座堆冰糖。啖蔗过蔗尾，剖瓜余瓜囊。流连与菠萝，争以果为粮。赤足络绎来，大盘荐膻芗。穿花串鱼蚱，薄纸批牛肪。……食物十八品，强半和椒姜，引子各抟饭，有粳有黄梁"。人们的消遣也是五花八门："饮酷拣灌顶，烹茶试头纲。吹烟出烟叶，消食分槟榔。旧藏淡巴菰，其味如詹唐。倾壶挑鼻烟，来自大西洋"。甚至婚礼上的客人中也有许多西方人："白人洁妇来，手携花盈筐。鼻端撑眼镜，碧眼深汪汪。裹头波斯胡，贪饮如渴羌。蚩蚩巫来由，肉袒亲牵羊。余皆闽粤人，到此均同乡"。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猜忌，不再是拒绝，而是浓浓的友情。

　　失去自我，无法在世界立足；过于自我，也无法在世界立足。接受交流、融合是走向全球化必不可少的过程。正是在这种融合中，华人走向了世界，也走向了成功。

　　四、黄遵宪的全球化思考

　　当黄遵宪离开日本，乘船驶向西半球的时侯，他也就跨越了国界、洲际、种族的狭隘偏见："昔日同舟皆敌国，而今四海皆比邻。"(《海行杂感》)他认为五大洲人们应该成为一体，移桃接李尽成春，果硕花浓树愈新。难怪球西新辟地，白人换尽旧红人。"(《己亥杂诗》)

　　在黄遵宪的《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一诗中集中表现了这种思考。新加坡地处热带，终年四季鲜花同时盛开。"南斗在北海西流，春非我春秋非秋。人言今日是新岁，百花烂漫堆案头"。黄遵宪面对这种奇观，想到了人。不同季节开放的花朵，就象不同国度生存的人们。花有不同的颜色，桃红、菊黄、莲白，就象人有不同的肤色，欧洲有白色人种、亚洲有黄色人种、非洲有黑色人种。人与人之问有太多的分歧，就象花与花之问桃花的庸俗、菊花的退隐、莲花的高洁有太多的不同，有太多的猜忌："一花惊喜初相见，四千余岁甫识面；一花自顾还自猜，万里绝域我能来；一花退立如局缩，人太孤高我惭俗；一花傲睨如居居，了无妩媚非粗疏。有时背面互猜忌，非我族类心必异；有时并肩相爱怜，得成眷属都有缘；有时低眉若饮泣，偏是同根煎太急；有时仰首翻踟蹰，欲去非种准能锄；仰首俯水嗔不语，谁滋他族来逼处；仰首微笑临春风，来者不拒何不容"。

　　在黄遵宪眼中，花为一家："众花照影影一样，曾无人相无我相。传语天下万万花，但是同种均一家"。"唐人本自善唐花，或者并使兰花梅花一齐发"。"地球南北倘倒转，赤道逼人寒暑变。尔时五羊仙城化作海上山，亦有四时之花开满县"。而人类也必将走向一体："如招海客通商船，黄白黑种同一国"。故钱仲联①评日："此诗盖公度借以寄托其种族团结思想，不仅以科学思想人诗也"。

　　甚至人与花之间也没有界线，花与人之间如好友，如兄弟："我今安排花愿否?拈花笑索花点首。花不能言我饶舌，花神汝莫生分别"。"质有时坏神永存，安知我不变花花不变为我。千秋万岁魂有知，此花此我相追随。待到汝花将我供瓶时，还愿对花一读今我诗"。在这个地球上，我们不是自然的对立物，而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一点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人们也正在意识到。

　　"吾闻地球绕日日绕球，今之黄属遍五洲。赤日所照无不到，光华远被天尽头。"(《伦敦大雾行》)全球化既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同时也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如何接受大中国外的大世界是黄遵宪的思考和努力。投入全球化的浪潮，与世界接轨是今天努力的方向；成为世界舞台的主角是我们明天努力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