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第一才子”：宋湘

　　三

　　乾隆四十三年（1778），时年湘二十三，赴院试，中秀才；乾隆五十七年（1792），时年湘三十七，赴乡试，吉星高照，文运亨通，高中解元。湘于省城居数日，不免意气风发，夜至“嘉应会馆”，饮至半酣，蘸墨挥毫，抵壁题诗曰：

　　夜半归来月正中，满身香带桂花风。

　　流萤数点楼台静，孤雁一声天地空。

　　沽酒唤醒茅店梦，狂歌惊起石潭龙。

　　倚栏试看青锋剑，万丈毫光透九重。

　　书罢，观者叫绝，但见其书法如惊蛇入草，又似飞鸟出林，首句“夜半归来月正中”之“中”字中间一竖，长驱直下，恰似青锋出鞘，锋芒初现，不愧为解元气派也！

　　且说湘领解回乡，文望尊隆，春风得意。一日，湘入乡间酒肆小酌，呼曰：“吾闻贵店有上佳烧酒，且上些来品尝。”店家急忙亲自倒上一碗，湘啜一口，嗔酒太冷。店家释然笑曰：“酒虽冷，心却热，且莫见怪！难得宋解元大驾，小店蓬荜生辉。久闻才子文名天下，小可附庸风雅，斗胆出一上联，如解元对出下联，酒任畅饮，分毫不取，尊意如何？”宋不以为然，笑而应允。只听得上联诵曰：

　　滑冷烧酒吞落肚

　　（注：滑冷，客家方言，形容酒水太凉）

　　湘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付了酒钱，黯然告退。旋回家中，见妻子花容月貌，着实可人，忽然灵机一动，小跑返回酒肆大声诵出下联：

　　习嫩老婆惜入心

　　（注：习嫩，客家方言，形容年轻肤佳；惜，客家方言，动词，意疼爱）

　　众人听闻开怀称妙，店家当即奉还酒钱，坊间一时传为佳话。

　　四

　　尔后，湘赴京会试，然连考不中，于京中半工半读，度过七载清贫岁月。1799年，湘时年四十有四，终于厚积薄发，中二甲第十一名进士，先入翰林院庶吉士，后授国史编修。1806年，时逢嘉庆皇帝寿诞，百官争相咏诗撰联以庆贺。湘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将清历代帝王年号镶嵌其中，表其功德，联曰：

　　顺睦康宁雍然乾德嘉千古；

　　治平熙泰正是隆恩庆万年。

　　又于寿宴即席赋得《八寿诗》一首，诗曰：

　　寿诞相逢八月天，寿星高照斗牛边。

　　寿香郁郁金炉内，寿烛煌煌玉案前。

　　寿比江山千古在，寿如松柏四时坚。

　　寿诗八句表贺庆，寿祝君王万万年。

　　帝龙颜大悦，赞湘八斗之才，七步之思。正欲敕封湘为“天下第一才子”，然中有妒才之人作梗，进言如此美誉当今天子配得，帝遂改封湘为“岭南第一才子”也。

　　五

　　嘉庆十八年（1813），湘时年五十有八，奉旨外放古滇之地，任曲靖知府。上任伊始，适水患过后，满目疮痍，湘领众补城治水，又捐俸置纺车，购绵纱，委其妻王素云教民纺纱织布，时百姓称湘为“宋公布”。后署广南府，城内地高，饮水难，为度地凿东、西两塘。又权迤西道，所属大饥，乃捐俸赈恤。署永昌府时，湘自练乡兵除暴，见郡有书院久废，又捐廉俸千七百余两修复之。民感其恩，建生祠以祀。驻大理时，解囊种松点苍山，并作“何时再买三千石，遍种云中十九峰”诗句以抒情怀，亦曾为昆明大观楼亲书一副千古名联：

　　千秋怀抱三杯酒；

　　万里云山一水楼。

　　1825年，湘时年七十有一，任湖北督粮道。越明年，运粮北上，登临汉阳龟山古琴台，以竹叶蘸墨题书“高山流水”四字巨幅，又诗兴大发，乃作《伯牙琴台题壁》，文曰：

　　噫嘻乎！伯牙之琴，何以忽在高山之高，忽在流水之深，不传此曲愁人心；噫嘻乎！子期知音，何以知在高山之高，知在流水之深，古无文字直至今。是耶，非耶？相逢在此，万古高山，千秋流水，壁上题诗吾去矣！

　　其书雄奇，其气干云，实乃千古奇书雄文也。时开国领袖毛泽东视察武汉，慕而谒观，乃叹雄奇瑰丽，天人所书！八十年代初，开国元帅叶剑英养疴西山，于大厅墙壁高悬《伯牙琴台题壁》拓本，日夕观摩，亦叹芷湾诗情墨妙，油生今古共鸣之心。

　　1826年冬，湘率粮船返汉阳，年事高，不堪累，是夕将寝，诫人曰：“明日乃我生诞，你辈勿来叩祝，吾欲得酣睡也！”次日寅时，湘无疾而终，魂游天竺，身后竟无钱财田宅遗妻儿，仅留生前训示曰：儿孙胜于我，买田做甚么；儿孙不如我，买田做甚么？又有《不易居斋集》《红杏山房诗钞》《丰湖漫草》《燕台滇蹄集》等诗文翰墨遗世。

　　客都左史氏评曰：湘韫玉含珠，毓唐宋八家之瑞，诗宗少陵；贮陈王八斗之才，书追米芾。雄词跳荡，长留题壁之吟；醉墨淋漓，妙书擘窠之字，“诗书文”三绝领骚文坛，“勤慎仁”政声饮誉宦海，两袖清风，不求田舍，堪称中清国之宝，嘉应邑之珍。伟哉！文名满天下，气节荡千秋！芸芸名贤者，舍湘其谁也？兹作小传，聊发幽思，追仰前贤，谨此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