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坑客家山歌渐成绝响

　　田螺坑客家山歌传承者黄庭芳（中）

　　“山歌好唱口难开，李子好食树难栽……”汽车在南靖县书洋镇上坂村的盘山公路上爬行，呈螺旋走势的大湖岽山峦像一只巨大的田螺在蠕动。村前的列列梯田，像晨雾中的五线谱，客家山歌淳朴的音韵在耳边回荡。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田螺坑客家村落，主要由五座土楼组成——四座圆楼拱簇着一座方楼，像一朵梅花怒放在翠绿的山坳。精美的建筑组合，加上经典的客家山歌，构成人文与自然的绝景，给首次来访的记者强烈的感观冲击。

　　客家人的口头文学

　　在瑞云楼宽大的屋檐下，93岁的陈阿叶老人坐在竹椅上，向我们讲述山歌与上辈人的往事……

　　田螺坑的开基祖来自永定奥杳。传说当年他从永定翻山越岭而来，见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就落脚定居。由于此地布满田螺，是鸭子的最佳营养食品，他养的母鸭每天都会生两只蛋，慢慢积攒了一笔财富，有了建造土楼的财力。现在南靖县有6万多客家人聚居，主要分布在书洋、梅林两个土楼村镇，陈阿叶便是个地道的土楼客家女。

　　旧时的客家人出没于崇山峻岭，妇女和男子同样担负着田间的种种劳作，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情感不得宣泄，生活颇为郁闷而在长期的劳动中，男女互诉衷曲，如果用浅白的话语来表达，不免让人感到羞涩。于是，让音符载上蜜意浓情的山歌便应运而生了。当他们走在山间，听见鸟鸣婉转，看到花儿盛开，心情舒畅，不禁就唱：“一有情，好婚姻，两人努力来耕田；两人心中都有意，无人介绍行吾前……”唱山歌，让年轻多情的心因之飞扬，耕耘的辛劳苦闷得以释放，追求向往有所承载。

　　田螺坑客家山歌有120多首，内容丰富，题材广泛，代表曲目有《十二月飘》、《守寡歌》、《十劝郎》、《十有情》、《卖花线》、《十月怀胎》、《妇女可怜歌》等。其曲调丰富，主要有号子山歌、四句八节山歌、快板山歌、叠板山歌、五句板山歌等，几乎所有曲调中都有颤音、滑音、倚音等装饰音，旋律回环曲折、委婉动听。如《十有情》：“……二有情，笑盈盈，阿妹想郎郎有情，两人有话当面讲，唔怕别人来知情……”是典型的七言四句客家情歌。又如《十二月飘》：“正月飘是新年，劝涯情哥，哇哇哩哟，莫赌钱我的心肝。十个赌钱九个输，有情涯郎哥，小妹妹，那有赌钱哇哇哩哟，发了财我的肝哥……”则是一首很好的长短句叙事抒情山歌。

　　田螺坑客家山歌以抒情的情歌居多，约占80%；还有劳动歌，劝世歌、行业歌、仪式歌、谜语歌和猜调、小调、竹板歌等。其艺术特点，一是歌词结构严谨，它一般是七言四句和七言五句，也有在此基础上发展的长短句叙事山歌；二是押韵要求较严格，逢一、二、四句多押平声韵；三是歌词通俗易懂，情真意切，生动传神；四是运用客家口语；五是修辞手法多样化，常用赋、比、兴，重章叠句，尤以双关见长，使山歌生动、活泼、发人深思。

　　原乡话的悄悄变味

　　然而，在与当地人的交流中，发现有不少闽南话词语和口音夹杂在群众的谈吐当中，这一信号意味着田螺坑的客家话已经不够地道，传统的客家山歌有发生变味的危险。

　　我们请教了在文昌楼戏台边表演芗剧的中年艺人黄国浪。经多见广的黄先生告诉我们：

　　从民系分布上看，田螺坑刚好居于其西面的客家文化和东部的闽南文化的过渡地带，尽管祖辈来自永定，地域上距永定更近而与县城南靖更远，百姓也偏好在永定地区迎娶媳妇，但因为行政归属南靖所辖，长期以来年轻人便以在语言上效法县城的闽南话为能事。

　　1990年之前，由于这里地处山区腹地，只有一条山间小道通往镇区，交通闭塞，因此受外来文化的影响还较少，客家山歌保留了比较纯正的韵律，形成了民歌中的独立一支。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多数外出青壮年到厦漳泉三地打工，闽南话被带回家乡的几率急剧升高。现在，田螺坑已演变成一个以客家话为主、客家话与闽南话通用的双栖方言区。

　　语言交融是文化认同的直接结果。黄先生小时候也与家乡人一样，根本不喜爱用闽南话演唱的芗剧，后来出外闯荡，视野拓宽，发现芗剧博大精深，有许多值得挖掘的东西，所以近20年来，他不仅自己参与演出，还办了民间芗剧团，乡村里举凡谢冬、拜神、建戏房、剪彩、水井开凿等民俗活动，他都会频繁出去演出。

　　但这就隐藏着一个问题，作为南靖民俗文化的缩影，客家山歌已非古色古香。现在村里除了陈阿叶，还有一两个接近百岁的老人会唱原汁原味的土楼山歌，在中年人里能熟稔掌握演唱技巧者已不多了，传唱者日渐稀少。

　　更为严重的是，在各种现代文化的渗透下，新一代对山歌的兴趣越来越淡漠；特别是随着山区农事活动的减少，山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与空间，正一步一步走向灭绝。现在的年轻人别说不会唱，连听都听不太懂了。人们担心，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传承，客家山歌终有一天会成绝响。

　　田螺坑村是全国首批历史文化名村，其土楼群也在申报世界遗产，但作为土楼文化灵魂的客家山歌却在式微，这引起了有识之士的关注。

　　传唱者的培养继承

　　2004年11月，省文化厅社会文化处王晓萌处长带队前来调查时，发现这一独特的文化样式濒临绝境，当即督促当地文化部门对其采取有效的保护措施：“塑造田螺坑文化的，不仅有底蕴深厚的土楼建筑，还包含了韵味悠长的客家山歌。作为客家人的口头文学，客家山歌富有土楼与客家双重的语言特色，反映了客家人独特的风情，是研究客家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现在熟练掌握这种民歌的老人均年事已高，而歌唱这一艺术形式是要靠活体承载的，所以保护抢救这一民间艺术刻不容缓。”

　　去年，南靖县政府拨出专款2万元，镇村多方筹集资金1万元，用于田螺坑客家山歌的发掘、搜集、整理。从今年开始，县里每年拨出1.5万元，作为专项保护经费。

　　据南靖县文体局局长王华洋介绍：现在县里已将陈阿叶等老人唱的土楼山歌进行录音，并刻录了VCD保存，还指定了继承人，让他们将这些山歌传唱下去。还准备在田螺坑建立20人的客家山歌业余演唱队伍，在临近的南靖第三中学建立学员50人的客家山歌业余演唱班，同时借助南靖土楼风情歌舞队，组织客家山歌的演唱，增添田螺坑客家山歌的活力。

　　黄庭芳是被指定的2名继承人之一，他已整理改编了40多首山歌，为了将新的思想观念贯注到人们心中，他给山歌的曲谱填上琅琅上口的新词，如《十盆好花》：“一盆好花千日红，学习文化莫放松……”如《婚姻法》：“民主婚姻是自由，男女同意相牵手，百年夫妻难得求……”

　　另一位继承人王金才，是南靖第三中学的音乐教师，他收集整理的土楼客家山歌歌词已经有近百首，还有一些鲜有人唱的曲谱。当地政府希望王金才能发挥专业优势，把传统艺术教给年轻一代，让客家民歌在土楼世代传唱，成为土楼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胸脯不挺背会驼，大路不行草成窝，钢刀不磨生黄锈，山歌不唱愁闷多……”在青青的山梁上，在潺潺的溪流边，在喧闹的田埂上，土楼客家山歌和着挑担的节奏，越飘越远。但愿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这淳朴动人的山歌能源源不绝地唱出客家人独特的风情。

　　小资料：

　　田螺坑客家山歌的价值

　　据南靖县文体局局长王华洋介绍，田螺坑客家山歌的价值主要表现在四方面：

　　历史价值 客家山歌随着客家人到南靖这片土地上扎根，也就流传了下来，至今已有千百年的历史。

　　学术价值 在中国音乐史中，民歌具有重要的地位，而作为从民歌演化而成的客家山歌，已发展成为我国民歌中的重要一支，一直是客家音乐的代表图腾，是客家人对于生活经验、生命情怀的一种表达艺术，更是客家族群凝聚族群意识的一种触媒。发掘、抢救、保护田螺坑客家山歌，对于推进中国民歌的发展，丰富和发展中国的音乐史具有重要作用。

　　文化价值 客家山歌保留了很多古语的成分，又融进客家风情，音乐的素材丰富，意境含蓄，耐人寻味。

　　实用价值 田螺坑客家山歌是客家人的瑰宝，是客家历史文化长河中长盛不衰、名扬四海的品牌，要振兴和繁荣客家山歌文化，既要整理和保存原腔原板的山歌资料，又要鼓励创作具有时代气息的新山歌。把传统和时代的东西糅在一起，使传统山歌焕发出时代的艺术魅力，从而带动和推进地方经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