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山歌与政治

　　　曾听说汉族是无歌无舞的民族之说法，但在客家山歌面前，这个说法便站不住脚了。客家人爱唱山歌，在客家山区，也有"这边唱来那边和"的歌谣境界。客家人的山歌表达爱憎，反映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从文化过程上讲，客家山歌反映了各个时代的客家人的社会生活；从文化主题上讲，客家山歌反映了政治、宗教、伦理、经济、婚恋、民俗等各个方面的生活。关于客家山歌与婚恋，或客家山歌的艺术特征等，许多论文都已谈到，但客家山歌与政治，尚无人论及。本文着重论述客家山歌与时代政治。

　　客家民间歌谣中有一类歌被称作时政歌，它一向都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与时事政治生活关系密切。这类歌锋芒毕露，爱憎分明，具有浓郁的政治色彩和时代气息。大凡时代风云、历史的变迁，政治的明暗，民瘼时弊，莫不在客家山歌中留下清晰的历史面影。一部客家山歌展现了时代的轨迹，犹如一幅幅历史的画卷，也是一部"诗史"。下面以《梅州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所选山歌为例，谈谈自己的意见。

　　一

　　客家山歌广泛地反映了旧社会政治的黑暗，赞扬了客家人民艰苦卓绝的斗争精神。

　　(一)旧社会的政治面影 　　例如：

　　贪官污吏似虎狼，财主乡绅抢我粮。

　　辛苦耕田冇①米煮，穷人着个②破衣裳。

　　这首歌深刻地揭露了旧中国封建专制主义政体下的特产--贪官污吏现象，反映了封建剥削制度下的客家劳动人民的苦难生活。又如：

　　区公所，鬼门关，百种名目百种捐；

　　往时下令种鸦片，不种又说抽烟捐。

　　区公所，鬼门关，百般捐税剥穷人；

　　剥得穷人骨都出，还说这个捐，那个捐，捐到我们一年穷一年。

　　这首歌反映了旧中国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又一奇怪现象--名目多样的苛捐杂税。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税苛捐繁，弄得民不聊生。透过这首山歌，我们可看到那个时代的政治面貌和人民的疾苦，客家人民用歌谣唱出了不平的呼声。又如：

　　甲子过哩乙丑年，军阀混战闹翻天。

　　搞到百姓矛③安乐，矛心矛性来耕田。

　　1924年至1927年，军阀连年混战，祸及粤东人民，这首歌便是当时历史的真实写照，反映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二)革命精神的弘扬

　　客家人民是富于革命精神的。在黑暗的旧社会里，客家人民就常有反抗的行动。在共产党领导下，客家人民踊跃参加革命，跟着共产党抛头颅、洒热血，为中国革命做出了贡献。这些历史，虽已过去了许多年，但打开客家山歌仍可以看到这风云卷舒的岁月和客家人民的革精神。如：

　　革命失败你莫愁，还有张丙④在后头。

　　等到革命成功日，烂屋烧掉盖洋楼。

　　1927年，国民党黄旭初一个师到五华、县围剿革命，许多革命群众惨遭杀害。古大存为了鼓舞农民士气，将革命进行到底，于是唱出了气壮山河的《大革命山歌》。又如：

　　 穷人辛苦苦伤心，豪绅不做一身新。

　　佢兜⑤每日鱼和肉，三筒大米酒半斤。

　　穷人每日菜汤清，做生做死米半斤。

　　穷人团结心连心，拿起扁担打豪绅。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贫富悬殊，凄苦难当，只有《拿起扁担打豪绅》，才是获得翻身解放的明智之路。在这种精神感召下，客家人民纷纷投身红色军队，参加革命，下面这首山歌就反映了这种妻子送郎去革命的历史镜头：

　　男：　厓⑥今革命去苏区，牵着妻手教我妻。

　　缅⑦厓请多缅日后，日后自有出头时。

　　女：　东边烧火西边烟，两人虽别心相牵。

　　厓劝佳郎多放心，放心打仗粤赣边。

　　男、女：潘洞启程去会昌，郎点蜡烛妹烧香。

　　两人跪下发过誓，革命永不变心肠。

　　这首山歌表现了五龙兴根据地游击大队长罗文彩在兴宁罗岗潘洞村告别妻子时的情景。歌中唱出了夫妻的恩爱情，更唱出了革命的情怀。又如：

　　一月里来梅花香，红旗飘飘高举起。

　　二月里来桃花娇，太柏山上打一仗。

　　三月里来气象新，军阅凤鸣不量力。

　　四军全部出山岗，吓得落匪大恐慌。

　　红四军团结心一条，白军刘毅狗命逃。

　　红军大队到长汀，长岭寨下命归阴。

　　此歌表现了客家人民在革命战争中取得的伟大功绩。

　　(三)爱国军民的历史画卷

　　当抗日烽火点燃了全国各地时，客家人民与全国人民一道，奋起抗战。同时，他们创作的歌谣，揭露了侵略者的罪行，颂扬了爱国者的伟绩，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士气，表达了客家人民的爱国情怀。例如：

　　一二八，一二八，在上海，杀杀杀。

　　军民合作打胜仗，十九路军顶刮刮。

　　提起五卅真正惨，割鼻挖目真野蛮。

　　这是对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的控诉，也高度赞扬了抗日军民的英雄业绩。又如：

　　日本想把中国亡，八路军来上战场。

　　平型关上打一仗，打得矮仔⑧喊爹娘，

　　这下正知我辣汤⑨。

　　这下正知我辣汤，台儿庄上摆战场。

　　打得矮仔有路走，双膝跪下来投降。

　　这首歌表达了客家人民对抗日军队的赞扬，对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又如：

　　月光光，圆叮当，打日本，爱用枪。

　　枪过⑩难，用炸弹，炸弹贵，刀过利⑾，

　　刀一切⑿，两三节。

　　这是一首抗日儿歌，反映了客家儿童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这类歌形成活泼，趣味性极强，感情强烈，当时客家儿童很喜欢唱，也相当流行。

　　二

　　解放后客家人民也用歌直抒胸臆，充分体现了客家人敏感的政治嗅觉和坦率的性格特点。

　　(一)新时代、新生活

　　解放以后，客家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分田分地，过上了新的生活。这在山歌

　　山上有树变荒山，河里有水起沙滩。

　　如果唔系⒀共产党，厓兜样得⒁有身翻。

　　这是解放初期广泛流传于客家地区的一首赞歌，表达了客家人民对共产党的无限感激之情。又如：

　　土改同志到村中，全村农民好威风。

　　斗垮地主分田地，勤劳生产唔怕⒂穷。

　　房唔分来姓唔分，贫雇中农一家亲。

　　分到田地勤生产，从今当家做主人。

　　客家人民用歌欢呼新制度的优越、土地改革的伟大胜利，显示了人民当家做主的主人翁姿态。又如：

　　想起当日妇人家⒃，真真做牛又做马。

　　受尽几多冤枉气，千重铁链万重枷。

　　青山顶上满天霞，千年铁树开了花。

　　好得⒄来了共产党，斩断锁链打开糊。

　　这首歌唱出了客家妇女昔日的苦难和获得自由以后的喜悦心情。

　　(二)大跃进的历史之镜

　　万事起头难，千疮百孔的中国大地要一下子医治好创伤是不容易的。党和政府的一系列政策和措施都深入人心，给祖国大地带来了勃勃生机。然而，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我们有一些政策失误，这些在客家山歌中也有反映。例如：

　　曼人⒅喊你来拼禾，你莫过当⒆造咁多。

　　等到下日⒇矛禾割，生介过少死过多。

　　1958年，一些干部盛行"胡夸风"，强行拼禾，弄虚作假，放卫星"搞高产"，造成歉收，群众用上面这首歌表达出批评的态度。又如：

　　锣鼓喧天来办社，懵懵懂懂来入社。

　　七月就矛蕃茨改（21），八月又矛芋头挖。

　　这首歌反映了人们对1960年公社化、食堂化的批评。又如：

　　大闹钢铁好荒唐，拆了门窗拆门框。

　　大砍山林做燃料，土坯高炉出废钢。

　　这首歌反映了对大闹钢铁时违反客观规律的荒唐行为的讽刺。又如：

　　政府号召来深耕，翻锄泥土二尺零。

　　牛脚只长一尺八，水浸牛肚样般（22）行。

　　这些歌，歌中有怨，有愤，有哀，表达了人们对极左思潮和政策失误的不满。

　　（三）新时期的心声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遍了客家的每一个角落，党中央拨乱反正，把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而经济工作的重点又放在农村。于是，全国农村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彻底改革。客家人民奔走相告，拍手叫好，此时，他们又用歌谣来表达内心的无比喜悦之情。例如：

　　三中全会拨正弦，群众食了铁心丸。

　　落实政策顺民意，"包"字开花硕果鲜。

　　改革开放是民心所向，农村的土地充分发挥了它的利用率，农民承包了责任田，做到了人尽其才，地尽其用，农民个个喜笑颜开。又如：

　　土地下放真自由，家家六畜都养有。

　　农闲就来搞副业，唱歌跳舞又读书。

　　改革开放好主张，

　　几多变成万元户，名声飘过七洲洋。

　　这些山歌歌颂了党的英明决策，反映了客家农民物质、精神生活的根本改善，万元户已不再是梦想了，越来越多的人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

　　下面谈谈客家山歌时政歌的艺术特征。在客家山歌中，这类歌内容泼辣尖刻，这也形成了它相应的表达方式和艺术特征。

　　（一）感情强烈，爱憎分明。　例如：

　　共产党来真英明，眼看国土陷沉沦。

　　领导人民来抗日，莫被日寇来欺凌。

　　此歌唱出了客家人民对共产党的热爱，歌颂了共产党领导人民起来抗日的伟大功绩。又如：

　　共产党来恩情长，唔知（23）何处开言章。

　　恰似鲜花千万朵，朵朵开来朵朵香。

　　这首歌歌颂了共产党给人民带来了幸福，表达了客家人民的感激之情。又如：

　　真真奇来真真怪，斋公庵里有裙晒。

　　觋公家里鬼唱歌，禁烟局里有烟卖。

　　这是对国民党政府的禁烟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行为的极大讽刺，揭露了当局政府欺压百姓的丑恶行径。又如：

　　大跃进时得人惊，讲订计划考多零。

　　讲鼓干劲考声大，年终结算零对零。

　　这首歌批评了当时"假、大、空"的务虚作风，表达了对现实的无奈与不满。又如：

　　若是书记到门前，杀鸡买酒莫俭钱。

　　食别（24）咁多补得转，有事扁也讲得圆。

　　这首歌对部分利用权势压人，是非不分的干部表现出深恶痛绝的态度。又如：

　　多话得人恼，少说步步高。

　　奉承有好处，缺点变功劳。

　　这首歌讽刺了那些善于投机钻营的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二)形式自由，手法多样

　　客家时政歌善于运用灵活多变的形式，沿用了古代传统的起兴、拟人、比喻等手法来表情达意，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如：

　　共产党来象亲娘，亲娘不如共产党。

　　因为爷娘经常讲，翻身打帮（25）共产党。

　　运用朴素、通俗的比喻，把客家人民对共产党的真挚情感唱得淋漓尽致。又如：

　　县衙门，八字开，满衙鬼子面狰狰，

　　个个牙尖爪又利，一入衙门，

　　不是骨出就是脱层皮。

　　县衙门，八字开，假借名义好发财，

　　假借赈灾落暗袋（26），假借抽烟好揩油，

　　那管逼死多少人!

　　这首歌有三个字、四个字、七个字，灵活多变，还运用了排比句，揭露了旧时衙门藏奸害民，春理进不去，无理穿堂过的丑恶现实，倾诉了客家人民的无比愤慨之情。又如：

　　一劝全国工农商，救国事业要提倡，

　　有钱只管买公债，莫把钱财抗（27）拖箱（28），

　　谷仓唔救救米房。

　　··&mid

　　三劝全国工农商，中日战争怕延长，

　　粮食唔够无办法，扎紧髻鬃种杂粮。

　　·······

　　这首《抗日宣传歌》运用了劝慰的形式，通过浅显的比喻，规劝人民起来抗日，表达了当时客家人民的共同心声。又如：

　　月头月尾无月光，十五十六两头光。

　　白军政府无久远，红军政府永久长。

　　运用了起兴的手法，含蓄地预示着中国革命将取得伟大胜利。

　　综上所述，客家时政歌以它丰富的思想内容和多种多样的艺术形式，描绘了一幅幅客家历史画卷，反映了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政治风云和现实生活，对我们借鉴历史，客观地评价历史，吸取历史教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客家时政歌就象一面镜子，照着客家人民继续往前走，迈向更美好的未来！

　　注解：

　　① 冇：没有。

　　② 着个：穿的。

　　③ 矛：五华、兴宁等地方言，没有

　　④ 张丙：古大存的化名。

　　⑤ 佢兜：他们。

　　⑥ 厓：我。

　　⑦ 缅：思念

　　⑧ 矮仔：对日本侵略者的鄙称。

　　⑨ 辣汤：厉害，强大之意。

　　⑩ 过：表比较的介词。

　　⑾利：锋利。

　　⑿切：砍。

　　⒀唔系：不是。

　　⒁样得：几时，什么时候

　　⒂唔怕：不怕。

　　⒃妇人家：妇女。

　　⒄好得：幸亏。

　　⒅曼人：谁。

　　⒆过当：造孽。

　　⒇下日：以后。

　　（21）改：挖。

　　（22）样般：怎么。

　　（23）唔知：不知道。

　　（24）食别：吃完。

　　（25）打帮：多亏。

　　（26）暗袋：私囊。

　　（27）抗：放。

　　（28）拖箱：抽屉

　　（文章选自嘉应大学客家研究院《客家研究期刊》1995年第一期）